101 林中圣母 三 (第1/2页)

    101林中圣母三

    申豪森公国的黑骑士自沃里尼亚出发，骑士一共四百名，侍从军六千人，经行处，很多农民看见浩荡旌旗远远从大路上走来，立刻撇下农具，从田垄上逃走了。

    此时正值初春，沃里尼亚气候寒冷，土地刚刚化冻。田地里少见牲畜，大多是用锄头等农具开垦的，偶尔能见到一两架手拉犁，被抛弃的田地上土壤翻开，如同一道道褐色的大嘴，向天翻张着。

    一名黑骑士在马上嗤笑了一声，对布瓦雷爵士说：“看来上次东征的时候，被拉金森老爷吓怕了。”

    他与亚德里安的距离不过一个马身，年轻的公爵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自鞍上回望。布瓦雷爵士“啧”了一声，试图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那名骑士，诺兰姆伯格爵士，是三十出头的高个子，脸很光洁，仅在上唇蓄了一点唇髯。他哼了一声，故意大声说：“我偏要说！汉诺，是不是也是时候给我们的小主人介绍一下他亲爱的父亲都做过什么好事？”

    这句话在周围很是得到了几句附和。布瓦雷爵士性格老成持重，对他们的话不置可否，说：“在儿子面前说他父亲的坏话，天主不会喜欢这种事的。少说两句吧，乔尔斯。”

    汉诺森·冯·布瓦雷，托林格伯爵，是名有古君子之风的骑士，布瓦雷家族与格鲁尼根家是姻亲关系，很得老公爵器重，因此在诸公国骑士当中有很高的威望。

    他这番话令那几个骑士闭了嘴，沉默中，只有马蹄声在土路上不紧不慢的嗒嗒声作响。

    他们走了一天，傍晚时便找了一处开阔林带歇脚。篝火燃起，火上架起大釜，煮起汤粥。路上猎到的野味被料理干净，随从中有人专司炙烤，刷上调味，在火上烤得金黄酥脆，递到年轻的公爵面前。

    在布瓦雷爵士的坚持下，围坐在篝火前的大家，还是都坚持做完了餐前祷告，才开始进食自己面前的那份食物。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年轻的亚德里安对食物没有抱怨什么，他用手撕开野鸡，很快就把一整只鸡吃了个干净。年轻的公爵看了看其他人，学着他们把余骨扔进篝火中，一阵焦臭味传来。

    外表看起来严肃且禁欲的拉金森四世，据说实际上是个很注重享受的人，衣食住行都极尽奢华，从来不肯在哪一顿餐点上敷衍了事。因此几位爵士实际上都对亚德里安是否能接受行军当中的因简就陋心存怀疑，现在看他毫无芥蒂地吃光了这只烤鸡，爵士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在篝火边传递着装粗麦酒的酒囊，谈笑起来。

    亚德里安在篝火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布瓦雷爵士递过去一只木杯，他摇头拒绝：“爵士，我不喝酒。”

    “这是安神茶。”布瓦雷爵士笑道，“晚上可以睡得好一点。喝一口吧孩子，这是我们申豪森公国的特有的草药，所有申豪森小孩小时候都喝过的。”

    亚德里安接了过去，杯口冒着滚滚热气，他尖着嘴嘘了一口，脸马上皱了起来。篝火映照之下，他的侧脸终于是因为这个表情，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了似的。布瓦雷爵士笑了起来：“气味还是有点冲啊！”

    “所以，”亚德里安握着杯子，看着杯口冒出的热气，“我母亲也喝过这个吗，爵士？”

    布瓦雷爵士的笑声停住了。

    “……是。她也喝过。”

    一瞬间，布瓦雷爵士突然有很多话想说给他听，但又无从说起，只有心潮在略带寒冷的夜风中起伏澎湃，却只能任凭沉默横亘在二人中间。

    最后，布瓦雷爵士平复心绪，清了清嗓子，说：“大人，最近，如果您有余力的话，我希望您能跟着康拉德练习一下剑术。他是一位剑术高超的骑士。”

    亚德里安点了点头，简短地回答道：“好。”

    布瓦雷爵士顿了顿，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你母亲小时候，也是由他担任剑术教师的。”

    亚德里安不由得回过头，向角落里坐着的康拉德·赫尔曼看去，后者正在就着火光擦拭着自己的剑，闪闪火光映照在他已经夹了几丝银白的头发上。

    林中圣母四

    之后的行程中，康拉德爵士每天都会教亚德里安剑术，午餐与晚餐之后，每天两次。他的剑术，果然如布瓦雷爵士一样，十分精湛。人也足够耐心，对亚德里安的笨拙从未有过抱怨，只是一遍又一遍，让他把每一个动作做到最标准。

    但是相对的，他也不会赞扬亚德里安。他不会像其他的爵士老爷们那样，告诉他他已经很了不起了，从只是上过几节剑术基础课到现在这样，能把一柄成人才用的重剑舞得像模像样，更不会夸他努力，每天在大家围着篝火吃吃喝喝的时候，还对着树不停地练习劈砍。

    康拉德爵士非常沉默，除了剑术教习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虽然鬓边已经有几根白发，但他实际上年龄不大，面容还是年轻的。

    康拉德·赫尔曼就是俗称的“无地骑士”，拖赖于赫尔曼家上两代的家主赌博的喜好，又身为次子，除了一个头衔之外，什么都没从父辈那里继承。他年轻时读过不少游侠故事，对故事里那种到处行侠仗义的生活十分向往，独自在外闯荡了几年，锻炼出一手好剑术，在大型无数比赛时频频获胜，全国闻名，因此被老公爵召为入幕客卿，专门负责教习未来女公爵的剑术。

    克里斯契大围攻时期，教皇发出征召令，第一次东征就此开始。那时老公爵已经蒙主恩召，像许多无地骑士一样，赫尔曼爵士也加入其中，追随女公爵康斯坦斯一起踏上了东征之路。

    赫尔曼爵士在东征路上战功昭着，只是受累于那场耻辱的“里德大撤退”，难以靠军功获得封赏。在申豪森公国全面溃败之后，赫尔曼爵士一气之下，干脆加入了守誓骑士。

    守誓骑士，从某种意义上，是教皇的私兵，需要放弃一切个人财产与头衔，不受世俗君主辖制，只为教廷效力。赫尔曼爵士成为守誓骑士，在克里斯契服役五年，孤悬海外的圣城三次打退库斯法斯人的进攻，彻底胜利之后，才回到了申豪森公国境内，面临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城堡——里面没有女主人。

    康拉德爵士一改年少时飞扬跳脱的个性，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煎熬中变得沉默、早生华发，哪怕此时此刻，已经迎回了他们的公爵大人，他的寡言也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比以往更不合群，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吃东西，也不与别人共住一个帐篷。

    他总是一个人在篝火旁独自坐很久，直到周围的人都纷纷站起身来，打着哈欠走向自己的帐篷，他仍在那坐着，默默擦拭着一把他从来不会使用的长剑。

    万籁俱寂。密林中偶尔传来一声怪腔怪调的兽鸣，草丛中隐约有微弱的虫声。

    “爵士。”

    康拉德转过头，看着亚德里安坐到了自己身边。

    “公爵大人。睡不着吗？”

    “有一点。”男孩望着他面前的篝火，嘴唇掀动着，几番开口，又闭上了嘴。

    他太年轻了，欲言又止的神情里藏不住他的渴望与急切，倒显示出一种与他平日里的沉稳截然不同的孩子气。

    康拉德爵士叹了口气，说：“公爵大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听说……”亚德里安咽了咽口水，手在裤子的膝盖上抹了抹，问道，“您教过我我母亲？”

    康拉德爵士擦剑的手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