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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单恋 (第2/2页)
他叫森山。声音低沉,从远处传来,却带着一丝湿润的黏腻感。他话不多,往往只是把耳机分我一边,低音贝斯从里面溢出,嗡嗡的震动钻进耳膜,节奏沉重而单调。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调色。钴蓝里掺进一点象牙黑,挤在调色盘上,颜色深沉而黏稠,表面微微反光。 “试试。”他把画笔递过来,指尖触到我的皮肤,指甲缝里的颜料蹭到我虎口处,凉凉的,带着油的滑腻感。我握住笔,在画布上拖出一道线。颜料厚重,干得很快,表面很快起皮,裂开细小的纹路,触感粗糙,像手指在干燥的皮肤上划过。 森山很少提起自己。偶尔,在松节油味最浓的那个角落,他会忽然停下画刀,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云层上,像是在追逐什么遥远的影子。那时,我才知道他家在郊外的一栋旧公寓里,父亲早几年就走了,据说是工地事故,母亲一个人拉扯他和meimei,缝纫机踩得嗡嗡响,像永不停歇的低音贝斯。meimei比他小五岁,上小学时就爱缠着他画画,他用旧报纸给她涂鸦,颜料从指尖蹭到她的校服上,干了之后紧绷在布料里,扯动时微微刺痛。指腹摩挲上去,凉凉的,像一层薄薄的旧皮。 他十六岁那年,母亲再婚了。新继父是个卡车司机,声音粗哑,回家时总带着柴油和汗水的咸湿味,钻进鼻腔,混着家里的饭菜香,变得黏腻而陌生。森山说,那之后家里的空气变了,沉甸甸的,像一层薄薄的油膜,裹住他的呼吸。他开始晚归,背着画具在街头闲逛,耳机里塞满低沉的贝斯线,嗡嗡的震动从耳膜传到胸口,压得心跳慢下来,掌心渐渐发凉。学校里没人注意他,直到美术社的门被推开,那刮擦声细碎而低沉,他坐下来,就再没离开,窗边的光洒在他肩上,灰灰的,像一层干掉的尘埃。 他的画布上总有重复的线条,钴蓝掺象牙黑,深沉而黏稠,表面微微反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画人,他摇摇头,指尖触到我的手背,凉凉的颜料蹭过去,留下一道滑腻的痕迹。“人太重了。”他说,声音低沉,从远处传来,却带着湿润的黏稠感,停顿在空气中,像雨水顺窗玻璃滑落。meimei现在跟着继父去了乡下,他偶尔会寄画给她,信封里总是塞满赭石的土腥味,淡淡的,却黏在纸张上,久久不退。森山不恨谁,只是画得更慢了,每一笔落下时,帆布纤维微微颤动,反馈到指尖,像细小的颗粒在滚动,积累成某种无声的重量,悄然压下。 我看着他调色,钴蓝的金属涩香和炭灰的苦味交织,苦涩在鼻息间盘桓不去。他从不问我的事,就像他自己的过去,从不完整地说出口。只是有时,耳机分过来时,那低音的节奏会忽然变重,钻进耳膜,单调而遥远,像某种旧日的回音,悄然渗进骨缝,凝固。 松节油味越来越重,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雨腥气,变成一种潮湿的、近乎汗水的涩味,钻进鼻腔。我低头调色,颜料在指缝里慢慢变干,紧绷在皮肤上,像一层薄薄的脂肪层,扯动时微微刺痛。森山忽然把耳机音量调大,低音贝斯轰地一下砸进胸腔,震得耳膜发麻。那一瞬,我闻到他脖子后侧的味道——颜料的油腻、汗的咸湿,还有一点点像母亲年轻时用过的护肤霜,甜得发腻,隐隐渗进了我的呼吸。 夜班下班是早上六点,天还没亮。我骑着那辆生锈的自行车,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耳机里还是森山给的那首歌,低音贝斯像一根冰冷的指头,从尾椎一路戳到后脑勺,掌心握把时,锈斑的粗糙感磨得手指发凉。回到家,母亲睡在沙发上,裙子卷到大腿根,内裤边沿露出一点发黄的松紧带,布料边缘卷曲,像旧窗帘的褶皱。电视还开着,雪花屏闪着惨白的光,照在她脸上,灰灰的,像一层干掉的粉末。 冰箱里有饭。我热了,坐在她旁边吃。米饭硬得像石头,菜汤表面结着一层油膜,和便利店冷藏柜里那些过期便当无异,勺子搅动时,分散的油珠在灯光下微微反光。母亲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腿蹭到我膝盖,皮肤粗糙,带着别人留下的指痕,凉凉的,却渗出一丝暖意。我低头继续扒饭,耳机里低音贝斯还在响,震得筷子尖微微发抖,筷尖触到舌尖时,米粒的干涩感在口中散开。 下午又去美术社。森山把贝斯抱在腿上,随手拨了一段即兴,低音从音箱里溢出来,黏稠、潮湿,像指尖在粗糙布料上摩挲。我站在他身后,看他脖子后侧的液体顺着脊椎凹陷滑下去,消失在衣领里,空气中那股焦躁味更浓了,混着松节油。那一瞬,我忽然明白母亲为什么总在节假日出门——原来取暖是这种感觉,像把身体泡进一缸温热的、别人用过的洗澡水里,脏,却暖和,留下一层薄薄的余温。 画布上的颜料越堆越厚,松节油味浓得让人头晕,鼻翼上仿佛凝了油膜。我用画刀刮,刮,刮,刮出一道道细长的痕迹,像皮肤上淡青的旧疤。森山在旁边拨贝斯,低音和我的呼吸慢慢同步,像两具身体在黑暗里慢慢贴近,却谁也不说话,掌心按在画布上时,帆布纤维微微颤动,反馈到指尖,细小的颗粒在滚动。窗外的雨下大了,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钝重的声响,一下一下,渗进骨缝。 我低头,看见自己校服裤裆鼓起一块,湿了一小片。是松节油从口袋里漏出来,混着汗,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凉凉的,却带着一丝热意。森山侧过脸,睫毛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明天夜班结束,你还来这里吗。” 我点点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咽不下去。耳机里的低音还在响,一下一下,敲在胸口,像母亲年轻时没来得及跳的心跳,现在终于有人替她跳完了,悄悄地,却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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