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1/2页)

    这种大事连崔嘉若这样不关心江湖风波的人都听说了，几乎可以称作人尽皆知的程度。

    他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这个江湖里的风波动荡，对于百姓而言却可能是一场灭顶之灾。有一年他在别庄里小住，村头不知为何起了火，他打发人去帮忙，回来时说起缘由，不知哪里落地的孔明灯，点燃了屋顶。

    不知从何而来的灯火，本是载着心愿升空，却成了另一户人家的夺命符。放灯的人不会怀有恶意，从此之后崔嘉若再也没有放过灯。

    当年刚刚兴起一种新式的烟花，叫做万家灯火，便是无数花灯腾飞而起散入千家，极为盛大华美，一时引得大户争相购买。

    那盏灯火，或许就是这热闹中的一点微光。

    他不喜欢，但面子上的事，与他的喜怒无关，他连这点事都阻止不了，愈发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改变不了世家，没有那样的魄力也没有足够的本事，于是他只好逃避。连带着所有劳民伤财的热闹，他都敬而远之。

    “有心事？”

    他出神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暂时停了接诊，换到药庐去磨药。这些杂活一般是还不能行医的小弟子们做，崔嘉若的身影便格外突出。

    “没有。”他先否认，心知自己最近魂不守舍的样子都被人看在眼里，只好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杀一个人容易，救人偏偏太难。”

    不全是因为江湖上的传言，他前两日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偏偏出了意外跌死了，连尸首都未寻回来。城东那一户的老夫人，他从师兄那里接手，调养大半年，眼见着好了，能够下地走上几步，家里偏有个讨债的孙子又生事，没等他赶到，已经咽气了。

    照理说做个大夫，生老病死最常见，慢慢总会习惯，他得学着冷静。但他自出师来，少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接连的打击让他一时有些消沉。

    人命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的，随着一抔黄土，就什么都不剩了呢。

    随师兄们赈灾义诊的那回，也没有亲眼见过尸伏荒野，野狗争抢的惨状，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太天真，又有一点不甘心。

    就连他的师父也说，他是个太过心软的人。

    “你再这么胡思乱想可不行，过几日洛阳的车队启程，我同师父说一声，你也随着一起去，就当散心。”

    崔嘉若本想拒绝，想了想又点头，他在这留着也是静不下心，不如做点事。他不爱走动出门，洛阳还是远了些，便问不能换别处么。

    “嫌远啊，太原最近也缺人，你去不去？”

    崔嘉若抿了一下唇，叹气道：“那就洛阳吧。”

    去太原，不用想那里是谁的地盘，他不想再和崔家有什么冲突，很没意思，很丢人。况且霸刀山庄这回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柳明昭大约也被召回。

    他们之间，若无必要，还是不要再相见的好。

    崔嘉若想得很清楚，柳明昭和他完全是两种人，他不想勉强谁，先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一时忘不掉，时间久了总会忘得。也许等很久之后，他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柳明昭，甚至他的新欢。

    他搓了搓脸，让自己打起点精神来，一路走来有惊无险，马上就到洛阳了。接应他们的人应当已经在等着，无论如何，人前的崔嘉若永远挑不出一点瑕疵。

    “九少爷，怎么是您来了？”

    他一下车，就被人认了出来，这称呼他好几年没有听到，险些踩歪了脚踏，定了定神去看，怎么是霸刀山庄的弟子？

    或许他视线里的疑问太直白，他那师兄反而觉得意外。

    “我以为你知道。”

    崔嘉若嘴里发苦，撑出个笑来，向对方微微点头算作回礼。

    “称我崔大夫便可。”

    霸刀山庄支援洛阳的事，他还真不知道，众人的目光都被风雷刀谷吸引，谁还在乎这些事。至于他自己，一路也没有想起来询问洛阳都还有什么人，回营帐时才知道，不止霸刀，连藏剑山庄都来了。

    散心不成，反给自己添堵，如果没有柳明昭和他之间那点事，今日都不至于此。崔嘉若一件件整理自己带来的衣物，又走神想起第一次和柳明昭出远门的事来。

    他全身上下，除了个锦囊，什么都没带，柳明昭上下把他打量了半天，才叹口气把他半揽着。崔嘉若推脱说自己轻功尚可，不必如此，柳明昭只意味深长的笑，等后半程不用柳明昭提醒，崔嘉若自己就牢牢扒住了他的手臂借力。

    然后休息的时候呛出了血。

    什么都不带的结果就是他走到一处，就要先去买些随身的用具衣物，他穿惯的料子，别说小镇，就连城里普通些的店面也是没有的。柳明昭跟在他身后，不劝也不拦，等崔嘉若委屈地抿着唇出来，才用一种早知如此的表情看着他。

    “七哥早就知道，故意看我笑话。”

    新换的衣衫不舒适，他的后颈有些痛，又不肯低头含胸地坐，晚上解衣时火烧火燎的疼。他把头发拨到一边，让柳明昭帮他看一看，细腻白皙的后颈上被磨出一片红，柳明昭一碰，粗糙的指腹激得他倒吸一口气。

    “九郎是豆腐做得。”柳明昭给他抹药，崔嘉若低着头小口吸气，他这样说的时候手指贴在那片玉一样的皮肤上，滑嫩的触感总让他觉得再用力一点，是会把人碰碎的。

    崔嘉若颇为羞恼，没好气道：“七少是木头做得。”

    柳明昭哈哈大笑，上完了药随手抹在袖口，拍了一把崔嘉若的头顶。

    “这话不能随便说，你长大就知道了。”

    “九少爷，九少爷您在吗，三庄主请您过去呢。”

    “在，稍等。”

    崔嘉若匆匆回神，他已换过衣衫，理了理缠在一处的流苏腰坠，掀开帘子出门去。

    霸刀山庄的弟子基本都认得他，虽说往年走动并不算太多，他自己不觉得，但崔家郎君的姿容，又哪是那么容易被人忘记的。他不想去太原就是不想见霸刀的人，但人都已经来了，就没有退缩的余地，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柳静海的住处。

    他等在会客厅里，没等他想好该叫三庄主，还是像以前那样喊一声三舅舅，门外先闯进来一个人，崔嘉若想跑的心情就更难以忽视了。

    柳明昭和他对视片刻，崔嘉若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指尖嵌入掌心的痛让他回神，对着刚进门的柳静海躬身行礼。

    “我还有些急事，你们先坐一会，小七，你不是和小九最熟，正好叙叙旧。”

    柳静海确实有急事，连他们两个人目光闪躲都没看出来，崔嘉若勉强笑了笑，应了声是。柳静海一出门，气氛立时又凝滞起来，崔嘉若坐在那，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他们能有什么旧好叙，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柳明昭。

    而柳明昭这个人，似乎完全没看出他的不情愿，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把他的手握住了。

    “七少自重！”

    崔嘉若几乎跳起来，压低了声音呵斥，柳明昭把他的手掰开，露出掌心鲜红的半月指痕，轻轻揉了两下。

    “不然打我两下？”

    柳明昭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明明挨打的是柳明昭，崔嘉若的脸却比他还红。

    “你放开。”崔嘉若瞪了他一眼算作警告，隔了这么久，柳明昭笑起来还是一副混不吝的痞气。

    “可我想你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认真的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崔嘉若全身的力气都跟着一松。察觉到他推拒的力道消失，柳明昭见缝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