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鸟慢飞周记_告别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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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 (第1/1页)

    「告别」

    那几年父亲身T每况愈下,已经没办法言语。有一次回到桃园老家,他看到了我回来,嚎啕大哭,让我十分惊惶,我有种预感,那是他用尽全力在用哭声跟我告别。

    跟父亲从小就有距离,那个年代的父亲不懂得怎麽疼Ai孩子。父亲从来不会赞美我,在我的血Ye里流动着他给我的基因,另一半的基因却驱使着我离他远一些。

    对我而言这是极其糟糕的一个球洞,反覆练习总是把球打进沙坑,在那段时间我终於可以静下心来,研究这个被沙坑包围的果岭。

    ※※※※

    无论在那个时代,忠於自己的知识份子处境都很艰难。冬天始终不曾远离,只能以gUi息维持最低能量的生存,继续冬眠。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颜T,一辈子躲在公家机关里,当一个朝九晚五,晚上喝酒的公务员。

    记忆中那是一个充满变化幻想的年代,公车还有前後门和车掌小姐,旧书摊还偶尔有几张暴露的照片总被撕下来,刚考上高中的我,从桃园乡下来到了台北,想要寄宿在亲戚家里。

    舅舅住在板桥宏国社区,从小对我就很好,第一次吃苹果和葡萄乾都是舅舅给的。天真的mama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舅舅可以让我住他家里,但是当我看到舅妈严厉的眼神,就知道不可能的。

    和父亲在h昏中转往第二个可能的栖身之处,东园街阿姨的家。等待的是台北人一样的客气和清楚的暗示。

    那时候没有这麽方便的联络方法,父亲却还是x有成竹,带我到厦门街一个同乡的家,想来是他心中最後的备案。里面住着好几位来自家乡的高中生,父亲带我到南昌街买了书桌和椅子,还记得父子两人抬着桌椅走过好几条街,我就这样住进了这栋同乡租来的日式建筑,厦门街123巷。

    多年後回到当地,已经没有这栋建筑,只有我的记忆,可以为当时最後收留我的栖身之地做见证。

    进学校之後的第一件大事是国庆,开学不久马上就开始国庆字幕排练,记得我们班上是绿sE的斗笠,每人一顶,带着绿帽从南海路走到重庆南路,据说排的是总统万岁的岁字,那应该是最後一次排这四个字,第二年这位老先生就过世了。前一个晚上接近午夜一阵不寻常的春雷,第二天中央日报很晚才来,电视也变成黑白的,从此台湾走入一个新的时代。

    很多同学排队瞻仰遗容,还可以请公假,当时去不去自己就可以选择,多年後我回想这件事,就觉得学校还是在最大的可能范围内,给了作为学生的我们一点自由。但是不去是有报应的,而且来得很快。移灵时规定大家要去中华路目送,我因为交通管制,眼睁睁的看着马路另一边的同学,却过不去,绕了半天到达时已经点名完毕,为此被记下一个小过。从此在我心中埋下一个永为非主流的种子。

    ※※※※※

    三年之後,大学联考的第一天,国文,英文,化学都是拿手科目,写得非常顺手,几乎肯定自己胜卷在握。第二天考数学,算是保底科目,不失常就可以。爸爸说数学考试还是戴着表吧,把他戴了多年的老表给我。我想想也好,也许用得着。那天天气很热,题目很难,我不急,一题一题写。

    慢慢的发现不大对,单选还没写完,时间过一半了,还是开始写复选吧。刚开始写,铃响了,怎麽了?

    看看表,秒针静止完全没动。出场时记得我把表丢到爸爸手上,他递冰毛巾过来,我想都没想,狠狠的把他的手推开。爸爸讪讪然的转过头去。

    收到联考成绩单那天,是七月二十六日,我记得清清楚楚。老爸什麽都没说,要我在祖宗牌位前跪着,我一边跪着一边想起高中课本里的「儒林外史范进中举」,重考还不行吗?范进都考了八次。

    mama也很难过,但是她没说我,只是说要我听爸爸的,就好好跪着。

    开学了,爸爸撂下一句话,「想重考,自己想办法。」。

    他送我到南部的学校,跟我挥挥手,一个人回去了。我不敢看他的背影,这次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

    在我们这种公教人员子弟的家庭,父母从小就会告诉你或你要好好读书,长大成为国家社会的栋梁,完全是读书人「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那一套。我幼承庭训,秉持父母意志,十二年寒窗苦读,一举扬名以显父母,等同於一种心照不宣的心灵契约。

    高一升高二要分组时,我打算读社会组,师大国文系是我的理想目标。爸爸难得的用极其温和的口气跟我说:「儿子啊!你不为自己想想吗?打算跟爸爸一样穷一辈子吗?」。

    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一直承载着父母的期望与虚荣。这次终於砸锅,正确的说是砸锅的开始。在那个离海边三公里的小镇,我和一个小学同学,从小学b到初中,从初中b到高中,这次我输了,心中感到非常坦然,终於可以结束了。我努力过了,我失败了,我可以做自己了。

    在南部读大学时父亲常常写信给我,我也拖拖拉的回信。放假回家时mama跟我说,爸爸每次收到我的信都会读好几遍,当时我没说话,也没有增加写信回家的次数。

    那些信也不知道那里去了?也许像我和父亲间的感情,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慢慢变h吧。

    父亲中风後,行动b较不便但是尚能言语,有一次陪他上洗手间,他突然跟我说他这辈子没好好对待我。我不敢抬头,一时恍神,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懂,父子之间其实也是不用说抱歉的。男人要五十岁才能懂父亲吧,我想。

    父亲走了。「Si」用一种直接的方式告诉了我何谓「生」。依依东望,你我一生。

    告别式结束之後,我突然惊觉从此之後就是一个无父之人,继续在人海里游走,也许是在那一刻,我因此暗暗下了决心,要展开人生中最大的冒险,因为我再也没有拒绝飞翔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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