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恋是，连做鳏夫的资格都没有 (第1/1页)

    夜深，总会传来不好的消息。

    这是姜云烟这半年来，第七次听到姜朝暮死了的消息。

    次次，他都会为此心脏停跳一瞬。

    但他也不是毫无长进。好歹都第七次了，他已经不太会长久愣住、浑身绞痛，从而打碎杯子，被瓷片扎进血rou了。

    这次，姜云烟甚至都可以握紧杯子，让嗓子不那么抖地，问传讯人：“……哪里来的消息？”

    “少爷，这回似乎是真……是、是从泛亲王府传来的，报丧。”

    姜云烟眨了下眼，身体就失去了控制。

    没拿稳，杯子还是摔碎了。

    ＊＊

    官服来不及换，马车都没坐，也不披件披风，姜朝暮就这么在飘摇的小雪里，闯进了泛亲王府。

    通报的小厮无人拦他，似乎早就被叮嘱好了。每个人都低着头。每个人都穿了丧服。

    一路通畅，对头顶的丧灯视若无物，姜云烟一路跑，一路踉跄，直到到了大堂外，一眼就看到了大堂内那不容忽视的棺材。

    夜色浓厚，今夜多云无月。

    烛火微亮，称得大堂里那口棺材森然恐怖，想看不见都难。

    姜云烟在这一瞬间成了树。

    沉重的根从脚底生出，钻入地底，蜿蜒纠缠，把他钉死在了这一步，再无法向前。

    棺材选的金丝楠木，雕琢复杂，纹理细腻。姜云烟曾见过这样的木材，装过他和姜朝暮的娘亲。

    可现在，这里面装着谁？

    姜朝暮吗？

    他只是他姜云烟的孪生哥哥，姜家不受宠的妾生子之一。

    区区姜朝暮，怎么会躺在那样隆重的棺材里？

    棺材又高又深，姜云烟又早早停步大堂外。距离遥远，因此他其实看不见棺材里躺的是谁。

    只要看不见里面躺的是谁，那死的，就不会是姜朝暮。

    幼稚到荒唐的想法在一瞬涌上心头，占据了所有思考，姜云烟握住心口的衣料。

    他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走。

    可转身，他看到了周凡林。

    ＊＊

    府里点了灯，可周凡林却像是站在光都照不进的地方，像个孤魂野鬼，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不进去看看？还没有封棺。”

    盯着他和姜朝暮有九成相似的脸，死一般的寂静里，孤魂野鬼开了口。

    他的嗓子又哑又低，像灌了锈水，刺耳难听。

    不仅声音没什么生气，他俊美的脸上还有抹不去的疲惫，两团乌青。一切都令他更像鬼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样的周凡林吓到，姜云烟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大睁得几乎裂开。他不怕鬼的。

    张了张口，姜云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长久的注视里不再含戏码情谊，在对方眼里都像鬼一样的男人们就这么互望着。

    侍从仆人们远远候着，大气不敢出一下，更别提敢上前来打扰。

    晚风裹着落雪，柔柔地打着旋落下，远不及北境的风刃锋利。

    姜云烟眼珠颤动，仿佛要盯穿周凡林。

    他试图找到这是玩笑、是戏耍、是假的的证据，却没找到。

    周凡林或许会配合他逗姜朝暮，却绝不会逗他姜云烟。

    更别提，是拿出棺材、丧服这样正式的道具。周凡林也不至于如此配合，画上这么憔悴的妆吧？

    ……等等，丧服。

    姜云烟这才意识到，周凡林穿了丧服。纯白，最配姜朝暮的纯白，穿在了周凡林的身上。

    ＊＊

    谁才配周凡林穿上丧服？

    他是天子的哥哥，天潢贵胄，生母早逝，先帝已崩。

    谁配让他来穿丧服？

    往后退，是棺材；向前走，是惨白如厉鬼的周凡林。

    姜云烟想了很多，可思绪里全是乱麻。有那么一刹那，他混沌得以为自己是在做这世上最荒谬的梦。

    可这偏偏不是梦。

    姜云烟分明知道答案。

    谁配让周凡林来穿丧服？

    ——姜朝暮配。

    姜朝暮，他的孪生兄弟，是周凡林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昭告天下的天子赐婚。

    “明天就会下葬。”周凡林突然说。

    似乎是终于懒得再与空壳对视，周凡林走向了大堂，“我不会让周麟光来见他，所以只通知了你。”

    眼珠跟着周凡林走了，骨骼也像生了锈。身体不听使唤地，姜云烟略带滑稽地再转了半圈。

    在一片漆黑的夜里，他的脑子没在转，可本能又让他快递理解了周凡林的话。

    【明天就会下葬，所以今晚不看他最后一眼，就没机会了。】

    又重又麻的脚，抬了起来。

    我要看谁最后一眼？姜朝暮的吗？

    满心疑惑，混乱到全身都痛，心脏最痛，姜云烟感觉寸步难移。

    可眨眼间，其实就那么几步，他就来到了沉默的棺材旁。

    ＊＊

    皇都近北，冬季漫长。

    蔬果尚能在雪里储藏，人rou亦然。

    安静躺在狐裘大氅里的姜朝暮，身型似乎有些臃肿，仿佛睡着，并未腐坏。

    他梳了精致的发，眼尾与颊边带着红润，唇珠都是饱满的模样。

    姜云烟细细盯看，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烛光里投下颤抖的影子，仿佛随时会睁开，突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骗他。

    果然，姜朝暮怎么会死。

    垂下眼，姜云烟轻声哄：“哥哥……别开这种玩笑。”

    周凡林连瞥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站在棺材旁，他放空了自己，也像在看自己。

    看几日前，刚接到姜朝暮的自己。

    他当时也是这样动摇茫然吗？

    他也低声下气，又求又哄了这么久吗？

    他也惊愕到不敢碰姜朝暮的脉搏，不敢探他呼吸，只敢轻轻抓住大氅，却抓不走早就流逝的温度吗？

    “我们回家……”

    他也，恳求祈祷到最后，只会说这样一句话吗？

    周凡林拦住了打算把姜朝暮抱起来的姜云烟。

    像只野兽，不顾人前的端方，姜云烟双眼通红，拍开他的手，吼得几乎破音：“滚！”

    只用一句，周凡林就按住了快要暴走的姜云烟。

    “他怀孕了，你要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