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自由的定义 (第1/1页)

    陈寂已经快要忘记幸福的模样了。

    或者说，那短暂的，被定义为“幸福”的时光，本身就如同泡影，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生命即将燃尽的烛火之上，摇曳而脆弱。

    他被领养了。选择他的人，不是陈建业，也不是盛曼云，而是陈哲。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在孤儿院第一次见到陈哲的情景。那个男孩穿着一身过於整齐，甚至显得有些拘束的儿童小西装，面料挺括，一尘不染，与他所处的灰败环境格格不入。他脸sE是病态的苍白，人也瘦瘦小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他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那双过於清澈的眼睛里，有种与周遭苦难剥离的宁静。

    那时的陈寂没有名字，孤儿院的人叫他“十七”，一个毫无意义，仅仅代表他是第十七个被捡回来无名无姓的孩子。

    那天，十七手里捧着一只小鸟。小鸟的翅膀断了，鲜血染红了牠杂乱的羽毛，虚弱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是院里其他孩子用石头砸的。十七赶走了他们，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这团尚存余温的生命。

    就在这时，陈哲走了过来。

    “好可怜的小鸟……”陈哲的声音很轻，虚浮得像下一秒就要断气，“是你救的牠吗？”

    十七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yAn光透过陈哲纤薄的耳廓，几乎能看见青sE的血管。

    “我看见了，”陈哲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眼神里带着单纯的赞许，“你把他们赶走了，是他们在欺负它。”

    十七依旧沉默，只是将捧着的小鸟往前递了递。

    “我可以m0m0牠吗？”陈哲小心翼翼的请求。

    “m0吧，”十七终於开口，声音乾涩，“牠就快Si了。”

    陈哲伸出细白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小鸟颤抖的脊背。他的动作充满了怜惜。然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十七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在小鸟脆弱的脖颈处施加了一个JiNg准而短促的压力。

    他在救牠，或许只是为了亲手给予牠“解脱”。

    小鸟在他掌心最後cH0U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陈哲的眼眶瞬间红了。

    後来，陈哲说要找个地方安葬它。十七带他去了孤儿院荒芜的後院。他们用树枝和手挖了一个小坑。

    陈哲很难过，小声地啜泣着。

    十七看着那小小的土堆，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个孩子：“Si了就自由了。”

    陈哲的哭声顿住了，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落进了陈哲乾涸的心田。

    他身患重病，被父母密不透风的Ai禁锢着，没有奔跑的自由，没有肆意玩闹的自由，甚至连呼x1都仿佛被规划好了次数。

    自由，是他最深切的渴望，也是最遥不可及的奢望。

    而Si亡，这个他一直被教导需要恐惧和抗拒的终点，在十七的口中，竟然成了自由的同义词。

    这个认知，像一道黑暗的启示，在他心里紮了根。

    当陈建业和盛曼云终於找到浑身脏兮兮、手上还沾着泥土的两人时，陈哲紧紧拉着十七的手，语气异常坚定：“他叫十七，我要带他走。我们刚才一起救了小鸟，还把它安葬了。他很好，我们能处得很好。”

    十七只是呆呆地站着，任由陈哲牵着手，像一件被选中的物品。

    他被陈哲带走了。

    从此，他有了家，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陈寂。

    起初，日子似乎真的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家里会请老师来给陈哲上课，陈寂作为伴读，也一起学习。他展现出惊人的聪慧，一点就通，学得甚至b被病痛分心的陈哲还要快。陈建业和盛曼云看着认真学习的两个孩子，看着陈哲脸上明显增多的笑容，对陈寂算是满意的，至少他很乖，很听话，并且真的让陈哲开心了许多。

    那段时间，偌大的房子里偶尔会响起读书声和低低的笑语。陈寂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影子，一个聪明的玩伴，一个能让陈哲暂时忘记病痛的安慰剂。

    但陈哲的身T，还是不可逆转地衰败下去。JiNg神不济，无法再上课，老师不再来了。他们的活动范围花园缩小到客厅，最後，只剩下那个充满了药水味的，宽敞却窒息的卧室。

    没有了课程，只剩下两个孩子自己找些极其安静的游戏，或者更多时候，只是陈寂陪着，看陈哲昏昏沉沉地睡着。

    陈寂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在那个日渐枯萎的生命旁边。

    他看着陈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看着那点曾经因新夥伴而亮起的sE彩逐渐被病痛磨灭。最後，在一个寂静的清晨，陈哲一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他走得很安静，就像那只被他抚m0过的小鸟。

    陈寂站在床边，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毫无生气的脸，心里一片麻木的平静。

    他想，陈哲现在，终於自由了。

    而他，陈寂，那短暂如同偷来的，伴随着读书声和虚假笑容的幸福日子，也随着陈哲生命的消逝，彻底结束了。

    他留在了这个华丽的囚笼里，顶替着那个逝去灵魂的位置，扮演这一个活生生的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