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台北的方法 (第1/1页)

    第二天一早，天气转晴。民生社区的早餐店门口排队，萝卜糕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苏星拿了两份葱蛋吐司，打包一份到店里给以宁。她站在吧台里吃，手机放在收银机旁边震了一下，是辛怜的讯息：我早上起床腿有点酸，但心情很好。我今天会去排练场帮忙把地胶贴平。

    她回：喝水、拉筋、慢慢来。又补：晚上来，我留你最靠後那个可以看到灯光轨迹的位置。

    过没多久，辛怜传来一段语音，背景是舞房的空调声和鞋底摩擦地胶的沙沙。「我今天有贴膝贴，蓝sE那种，先把髌骨两侧固定起来，走路就不会想抢。老师叫我帮忙贴地胶，我用黑sE布纹胶带把两卷地胶的接缝压平，先用手背从中间把气往外推，再用旧悠游卡把小气泡一颗一颗赶出去。手一抬起来，指尖都是胶的味道，像新鞋盒。」她笑了一下，「很好玩，手会记得要慢。」

    十一点半，一位穿风衣的中年nV士进来，长发盘起来，手里抱着一卷蓝图。她点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过了五分钟，她走到吧台，问：「可以cH0U三张吗？」

    「可以。」

    nV士洗牌时动作很熟练，像长年在画图时用到的笔触。三张翻开：恋人正位、太yAn正位、世界逆位。她看了很久。「我以前学建筑时，老师说空白是空气的路径。」她笑一下，「我现在有点懂为什麽你们说先不要对答案。」

    「你今天可以把图放回筒里一小时。」苏星说，「不会少一个墙。」

    nV士点头，把图卷回去，坐回窗边，发了一封信，标题只有「Re:」两个字，内容是一张空白的行。她把信寄出去，脸上像有人轻轻帮她拉平一个皱。

    午後，林曜拎着一盒西门町买的J蛋糕来了。「路过。」他说。

    「你怎麽会路过西门？」

    「因为我特地去路过。」

    她笑出声，接过盒子，暖暖的甜味立刻把店里的空气换了一半。「谢谢。」

    他把背包放下，坐在角落。「今天要不要下班後去大稻埕码头？我查过日落，大概五点四十六分。」

    「你还是有在查。」

    「我只查夕yAn，没查回声。」他举手投降。

    「好。」

    傍晚五点一刻，他们从中山站穿过南京西路走到迪化街。街屋的立面像一本很厚的书，从楼牌到nV儿墙都还在讲话。路口卖青草茶的摊位前排了几个人，杯子上浮着薄薄的青草香。过了永乐市场，右转走向大稻埕码头。河风一出来，像有人把城市的温度调低了一格。

    码头边的木栈道上，情侣、家庭、骑单车的人交错。有人拿着相机对着夕yAn，不停换角度；有人背靠栏杆，静静地把脸交给风。太yAn往淡水河口那边沉，水面被照出一条温柔的金。苏星靠在栏杆上，看着一艘观光船靠岸，广播先用国语、再用台语：「各位旅客您好，左手边是淡水河出海口，前方可以看到台北桥…拍照请注意安全，不要跨越栏杆。」船边的救生衣整齐排着，风吹过来带一点河水的铁味，还混着迪化街药材行飘过来的甘草香。船开出去，螺旋桨把水打成一圈一圈的小白花，广播声被风一搅就散了。

    走到最前段那个观景平台，台北桥的灯刚亮，像有人在远处把开关一格一格推上去。林曜从背包里拿出一条薄外套给她。「风会冷一点。」

    「你看。」她指向水面，「那条金sE像一条被拉直的缎带。」

    「我刚刚想讲像一条资料流，但我忍住了。」

    她笑得很明显，肩膀抖了两下。「你可以讲啊。我们可以有不一样的b喻，最後都走到同一条河。」

    他点头，把手放在栏杆上，手背的青筋浮出一条细线。他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说：「我有时候会在你旁边紧张，怕我把一个好好的晚上讲成报告。」

    「你刚刚没有。」

    「我在学。」

    他们就这样站着，看太yAn下去。那一段时间没有什麽需要对齐的东西，呼x1自己找到了自己的步伐。旁边一个小孩一直喊「还没黑—还没黑—」，像个倒数器。等天空从橙sE慢慢退到蓝灰，他们才往回走。

    回到店里，夜晚的民生社区b白天更安静。她把灯开到一半，想cH0U牌又觉得不急。她把牌盒放在手边，只把布摊开当桌巾。林曜在水槽那里洗了两个杯子，问：「你今天要收几点？」

    「看你要不要再坐一下。」

    「我坐。」

    他坐在角落，拿出一个小本子，写了几行今天在码头的时间和天气。写到一半，他停笔，抬头看她。她也看他，笑。「你在写什麽？」

    「我在写我没有要写的东西。」

    「那你写完了没？」

    「写完了。」他把本子阖起来，放回包里。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停在门口。敲门两下。她走去看，是那位拿蓝图的nV士，手里多了一束小小的满天星。「刚在附近量尺寸，路过就想把这束给你。你店里的速度，对我今天很重要。」

    苏星接过花，心里有一小块地方被温柔地按了一下。「谢谢。」

    nV士笑笑走了。她把花cHa进吧台後那个窄瓶，花在水里抖了一下，像人在换气。她回头看林曜，对方也在看她。

    「你不觉得今天很多事情刚刚好吗？」她说。

    「觉得。」

    「但我们没有去抢。」

    「对。」

    她走到他旁边坐下，没有靠太近。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一下下地m0过去，像在抚平一张皱掉的纸。他没有动，只让那只手停在他手上。时间像被放进一个很深的杯子里，声音变得温。

    快到十一点，她站起来收杯子。他把垃圾拿去丢，回来时手心贴上她的掌心，敲了四下、八下，力道很轻。他说：「我今天没有关机开机。」

    「我知道。」

    「我只是站在你旁边。」

    她抬眼看他，「我也知道。」

    他忽然想起下午母亲传来的讯息：「最近头又晕，我再去拿人家介绍的草茶。」他站在原地想了两秒，拿起手机回拨。一接通，他用b以往更慢的声音说：「妈，草茶先别喝。我帮你查一下医院的卫教资料，还有药物交互作用的那种。我把几篇整理给你，你先看，有不舒服我们挂家医。」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母亲说：「好，你寄给我。」

    他放下手机，像是把一个急步伐先放回盒子里。她看着他，笑得很小。「很好。」

    关灯前，她把那三张牌拿出来，没有cH0U，只是看一眼那三张熟悉的图像。她对它们说：晚安，今天我们只是朋友。然後把它们收好。

    夜深了。她把铁门拉下一半，回头看店里那盏还没关的小灯，光落在满天星上，像一个很小的太yAn在水里呼x1。她忽然很确定，很多观众会在这里看到自己——在南京东路等过两次号志的人、在中山地下街吹着过强冷气的人、在大稻埕码头学会不解释的人——他们会觉得：对，这根本是我。她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像一粒糖，慢慢融在舌头上。